人类观察日记4

显示全部楼层 · 2021-6-11 20:17:07

刚上班时，学校陆续给我安排了几位师父。她们大多客客气气地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后，便没再过问我上课的事。这在任何学校都是正常情况，大家都只是同事，说重了得罪人，而且花心思精力给别人指导课并不会对自己有一丝好处。我组长也并不是学校安排给我的师父，跟她同组的第一个学期我们俩几乎没有接触。但第二个学期当我问她能不能去她班上听课时，她告诉我随时来，每节课都能听。自此，我有问题就会问她，她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上公开课前也都会跟她过一遍流程，她再忙也会在思考后认认真真地帮我提修改意见。
      之后，当她做额外的教学资料时，总会问我要不要，哪怕我们教的班级有竞争关系，她也从不对我设防；当我准备赛课时，她必定抽出时间陪我磨课。磨课期间我忙得恨不得把自己一分为二，根本没足够的时间休息。她为了让我多睡一会儿，就自己帮我找资料。比赛当天一早，她陪我一起去赛场。比赛之后我拿的奖不如人意，她自责了好久，怪自己没有提前帮我铺好路。我受了委屈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二话不说就替我去找领导申辩、在同事面前维护我。其他老师会跟我说，“年轻人多吃点亏不是坏事”“我们年轻的时候都是这样的”；而她跟我说的最多就是“其他人给的都是意见，你的课你自己做主”“不要为了工作委屈自己”“你不要管了，我来想办法”。
      有时我身体不适，自己趴着休息一会儿，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拿自己的毯子给我披着，叫我不要强撑。有时她看我脸色不对，或者太忙了脱不开身，哪怕我已经跟她说了一会儿我就去吃饭，她还是会帮我把饭带回来。平时她带水果来了，也是削好了递到我手上。如果看到我爱吃，她就把自己的那份也给我。
      去年疫情封城期间，她被安排上区里的网课。其实这种时候很多老师都会把组里的年轻老师推出去，让年轻老师去“锻炼”。她忙得不可开交，却没有跟我打过一个电话，或者跟上级领导“推荐”我来干活。她知道这些事情吃力不讨好，所以她咬着牙也担住了压力，不增添我的工作负担。虽然最后我还是被其他老师推到前面，她却还在我工作量翻倍时，想办法替我分担一些任务。
      她从不用“对你有好处”这种话来勉强我，反而因为自己受过这样的罪、走过这样的弯路而避免让我也经历同样的事。她并不擅长与领导斡旋，但是她为了给我机会，让我展露能力，会尽自己的力去为我争取。
   我们只是同事，她对我的指导、照顾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利益或好处，我也没有给她送过任何昂贵的礼物、带来任何荣誉，没有帮她做过什么值得被记住的事。
   她对我的好除了这些年明面上可以看到的，还有不少是我最近在她生病时才慢慢察觉到的，以至于当我一想到她温柔的用心和克制的表达，我就会流泪。
   前段时间她做了一个手术，做之前她交代我不要帮她收慰问礼金，收了她就全部退掉。而她也坚决不要我们探病，我跟同事只好一起买点东西拎到她家去。她说着别来别来，但看到我拎着东西去，她其实也很开心，问我怎么刚忙完面试就来了，是不是还没吃饭？
      给她买的时候我就说，她第二天肯定全部带来办公室分给我们吃了。果然第二天我桌上放着本来是买给她的巧克力，而她给我的巧克力比留给自己的还多，因为她听我说这个巧克力很好吃，就觉得我爱吃这个。我又想起在她家时，她看我抱着抱枕，就去房间里找了个娃娃出来让我抱着；春游的时候我蹲在她旁边跟她聊天，她却要把凳子给我坐，哪怕她当时自己身体其实是有些不适的。
      这些时候我都觉得她不像我同事，简直像我妈。
      回来上班的当天下午，她碰到几个管教学的领导就跟他们聊天，半认真半玩笑地说，我们是唯一在全区排名占位进步了的备课组，本来应该给我一个优秀备课组长的奖，现在领导们不给奖也就算了，也不该批评我或者我们组。我没想到她不仅惦记着学生，还惦记着要替我解释。
      她只休息了一个半星期就来上班了，除了不放心学生之外，我隐约觉得她也是因为知道我身体不好，怕我代课久了吃不消，哪怕我已经特别小心地不让她察觉我确实很累了。我不愿意她那么辛苦，就跟她说，你就多休一天，我多上一天的课不要紧，她却还是不答应。回来上班以后她跟我说小腹还是痛，我就“怪”她前一晚不该坚持吹冷风送我们到小区门口。我从早到晚叮嘱了她好几次，到了下班时间就回去休息，她也只是笑。等我到家后再问她走了没有，她还说再过一会儿。我就订了两盒她爱吃的榴莲送到她家去，想着她应该会喜欢。不过她并没有告诉我她喜不喜欢，只是把榴莲拍照发到我们群里说“太奢侈了！”，过一会儿又补了一句“养儿子真没用！”其他同事都问她儿子怎么，只有我知道她是在说，我买榴莲让她挺高兴的。
      今天同事在聊天时说到，学校可能打算把我组长调到其他年级去，我霎时就觉得无比失落。过去6年里，她给予我的保护、支持和理解实在太丰厚纯粹，这片真心简直是个职场奇迹。可惜我们也都是内敛的人，羞于直接表达感情，平时我也不曾对她说过感谢。我知道她希望我能独当一面，但我却希望还可以像小孩一样，在她跟前偶尔撒个娇、偷个懒。
      希望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能再长些，让我能为她多分担一点，让她为我骄傲。我实在舍不得离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