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潜鳞翔羽志》第十二回发灵机脱走河南道犯师怒领罚思过崖 ...

显示全部楼层 · 2021-5-4 17:56:00

石浅原创武侠小说《潜鳞翔羽志》

第十二回发灵机脱走河南道犯师怒领罚思过崖

兔走乌飞，寒来暑往，不知觉间又过了两个春秋。自重见太微剑而始，谢思玄便生起重查金剑书生一案之念想，但自那一日小镇交手后，映雪阁主萧涣丘与他两个徒弟却没了踪迹，再无人见过他三人身影，想是早已回辽国不复南下中原了。这两年来，谢思玄曾多回打听这三人消息，亦曾只身去往幽云诸州查探，终究是一无所得，如此渐渐地将此事搁下了。

经了这两年多的光景，如今石羽已是成年男儿模样，脸上稚气也日渐消去。他因得师父悉心教导，兼自个寒暑勤练，武功已远非当年可比。本派历代弟子所传习的各类拳掌剑式，他多已练得纯熟，只是内功虽亦有上进，但终须日月积累、比不得招法易成。不出谢思玄当年预料，这三年来他武功进境远远胜过众师兄弟，如今邙山派同辈弟子里，能轻易胜他的已只有田鞅一人，连许筠也须百招开外才胜得他一招半式，袁盛郑笠等人更不消说、早已落在他后头了。

转眼已是春夏之交，仔细算来，昔日鲲鹏庄武林大会已过了两年半时候，这段日子里，鲲鹏帮的事业越发盛隆了。孟圣全已登了武林盟主大位，又得天子垂爱、受封义成将军，正是称心得意、发扬蹈厉之时。他虽身居京郊庄园，赫赫威名却早已传遍九州八极，凡江湖中人，不论年纪老幼、位势高低，听见他名号皆肃然起敬、各自叹服。

常言道：泰极而否，福满生祸。鲲鹏帮声威大盛之时，忽地生出一桩祸事来，却是那白虎堂主卫浚遭人击杀于道中，凶手更留血书于墙上，称早晚叫鲲鹏帮覆灭。孟圣全大怒，躬自查访多日，终不知是何人行凶，无奈将几个心腹弟子唤到一处，嘱咐道：“白虎堂主遭难身死，却不知凶手是谁。这贼人更口出狂言，欲灭我鲲鹏帮、叫老夫死无葬身之地。此人杀得了白虎堂主，想来武功不低，本帮虽人多势大，然敌暗我明、已落得不利，这几日你等须万分仔细、好生防备，莫叫贼人再得逞。”

霍百修道：“昔年武林大会时，便有贼人无端谮毁本帮，幸而相国寺正衍禅师、邙山派洪掌门等明辨是非、未曾信他构陷之言。然而当日谮我之人为谁，今日仍不得而知，如今看来，未必不是同一人所为。”

李继兴、孟敬则等皆以为有理。孟圣全道：“现今并不知其人为谁，这桩公案未曾了结，仍须查出真相、擒获行凶贼人。你等吩咐堂下弟子多多留心，一经发现可疑之人，速速报与我知晓。”众人得令而去。

卫浚身死，武林中人闻之无不震惊。石羽初听他人传言尚不肯信，待得了掌门与师父准信才知此事为真。他记起昔日与卫浚结交，难掩心间哀痛，数日无心练功、只是怅然不乐。谢思玄叹道：“卫浚待人至诚、性又谦和，是个磊落君子，并不与魏成济、孟敬则等相类。今日不幸遇害，怎不叫人痛惜？哀哉，哀哉！”

不几日各大门派俱遣使往鲲鹏庄慰藉，皆称：“我中原武林百家门派情同手足，此贼袭杀贵帮白虎堂主，便是与我中原武林为难。愿助贵帮一臂之力，齐心擒拿凶手，惟盟主之命是从。”孟圣全虽感念武林同道赤诚，怎奈不知凶手名姓、欲报此大仇却无处着手，只得谢过各家好意，仍命自家弟子细心寻查线索。如此过去一月有余，终是一无所获，孟圣全镇日恹恹失色、好不烦闷。

这一日，石羽奉师门之命出山与别家门派交通，费了几日时候才算了结。回山途中经行巩县东郊，正是日高人渴、身心俱乏。大道两旁屋舍鳞次，他轻易寻见一家茶舍，赚得片刻消遣。正慢饮时，自门口进来三个青年汉子，一样的白衫覆身，皆是江湖打扮。石羽认得这三人皆是金刀门弟子，那年纪约莫三十上下的名唤吕植、本门同辈里排行第一，另两个名唤薛庆、尤绩，这三人皆是金刀门长老雷升的徒弟。因与这三人并无交情，石羽只坐定了自顾饮茶。吕植领着薛庆、尤绩到旁边一桌落了座，一边饮茶一边闲话。

这时听薛庆道：“韩晟这小子端的狂妄，仗着掌门偏爱，没把我二人放在眼里。幸有大师兄出面劝解，才免叫我二人受罚。”

尤绩道：“正是。我二人不过去赌坊搏了几注、酒楼里多吃了几回，欠了些银两暂未还清，有甚么大惊小怪的？说甚么报与掌门严加惩处，真个气煞我也！他也不过早我三年入门而已，怎作得我的主？何况上头还有大师兄哩。”

石羽一旁听见了，思道：“原来是他金刀门门墙有阋，却来这里报怨。那韩晟倒与我有过几回交道，我只知他是个谦和君子、决非轻狂强横之人，眼前这两人与他生怨，自是因自个胡作妄为罢了。这两人不思自个过错，反怪那韩晟管教太严，当真可笑也。”

这时只见吕植眉头皱起，咽下一口茶，劝道：“你二人不必多话。都是自家弟兄，何必与他计较。”

薛庆道：“他何曾把我等当作弟兄？我几个每回寻个乐子都不敢叫他看见，便是零碎小事他也不肯饶过。偏偏众师兄弟多与他亲近，没几个肯为我们说话。”

吕植眉头更紧，并不回话。尤绩接道：“莫怪小弟说话不中听，论武功大师兄决不输与这小子，且又长了年纪，怎肯忍得被他压过？”

吕植将那茶杯紧紧攥住，半晌才放落桌上，叹一口气道：“掌门偏爱于他，有甚么好说的？”

尤绩又道：“只怪咱们师父没坐上掌门大位，不然哪里轮到这小子出头！”

薛庆接道：“这话不讲还好，既讲到了，小弟便多嘴一问，师父他老人家排行原在掌门之上，怎地却叫掌门占了这大位？”

吕植叹道：“这是师祖临终遗命，谁敢有违！”

薛、尤二人又叹怨一回。吕植却不多话，只偶尔应付几句，多半时候收紧眉头、心间似有思量。这时听尤绩压低声音道：“你我欠了酒钱，亏得大师兄说情，那小子才与了三日宽限。眼下手头吃紧，三日后却如何与他交代？”说话时却斜眼往茶舍主人身上瞟去。那店家腰间正挂着一个灰色钱袋，看去是圆鼓鼓模样，将那大带扯下了几分。

薛庆一见他说话时模样便解得其意，两人四眼对上，登时心领神会、不须多言。过了一晌，尤绩开口唤店家添茶，店家听了忙提壶过来。到了桌前，薛庆却暗里伸出一脚，将那店家绊了个趔趄，那茶壶从他手里飞出，一壶茶水多半淋到尤绩衣衫上。尤绩怒道：“好个老头，恁地不长眼睛！敢是特地消遣我不成！”

店家哪里想到他二人暗里勾当，只当是自个滑了脚，忙起身赔了不是。尤绩却不饶过，揪起他来一番好骂，店家无奈与他三个免了茶钱。尤绩一把将他推倒，道：“我兄弟几个来你店里吃茶，你这老头不好好伺候着，却来寻我的晦气！既做不得这门生意，何不及早闭了门户回乡里去？”说罢唤吕植道：“师兄，我们走罢。”

吕植尚未起身，薛庆早已迈步往外边奔去，不料未到门口却与横来一人撞上，只听得哐当一个声响，他袖里跌出一个钱袋来，里边碎银泻出落了一地。原来薛、尤二人勾当早被石羽看见，方才尤绩揪起那店家时薛庆趁机将他腰间钱袋摸到自个手里、即刻又藏到袖中。他二人自以为得计，不料石羽却看得分明，故而趁薛庆奔出时存心将他撞倒、揭了他二人图谋。

石羽破了薛、尤二人好事，却只装作不知，口里道：“这位兄台仔细，在下走得匆忙，不慎碰着，真个对不住了。”

薛庆方欲发作，却见那店家奔上前来，叫道：“这是我的银子……你们两个……”话未讲完，被薛庆一瞪便不敢再讲。薛庆计谋败露，老羞成怒，厉声喝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小子！”举拳便打。石羽闪到一旁道：“不过无意间撞着，何值兄台这般发作？”薛庆哪里理会，两手握拳只顾往他身上打落，石羽避了三招，心道：“此人丢了到手的银两，不会轻易与我干休。此刻不得已，只好先制伏了他。”于是架住薛庆前臂使力一推，薛庆倒退三步，扶住了桌角才站住不倒。那店家早已收了银子避到一旁，见他两个打得猛烈，唬得大气也不敢出。

经了这一回合，薛庆才知对面是个硬手，朝石羽打量一番，问：“没看出你还有些本领。你是甚么人？是那个门派的？”

石羽回道：“无名之辈，何劳兄台一问。”

薛庆还欲再问，却听后边尤绩道：“兄弟看走了眼，竟不曾认出来。原来是邙山派的石少侠来指教我二人。”自去年始石羽已常奉命出山行走，尤绩曾见过他一回，虽不算面熟，这会也终于认出来了。

石羽只淡淡回道：“在下侥幸不曾吃亏，指教却是不敢。”

尤绩道：“你是邙山派高徒，我三人却是金刀门子弟，原是各不相干，今日你无端管到我三人头上，却是甚么道理？”他这时说是三人，原是自忖敌不过石羽，故而将吕植也一并算了。

石羽见他并无羞愧之心，便也正色道：“武林中人行事当以侠义为先，今日兄台使的手段却有违侠义二字。你我皆属武林同盟，你二人行事不正，恐将累及我武林名声。在下偶然遇见了，自然要管一管。”

尤绩自知理亏，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正踌躇时，忽听一人喝道：“我金刀门行事，用不着旁人教训。且他人若说义字尚自说得，你邙山派却说不得。”却是吕植发话。

石羽道：“兄台此话何意？”

吕植道：“你邙山派金剑书生叛投契丹、落得身死名裂，武林中人人皆知。这等贼人也当得侠义之名么？”

石羽听他是存心欺辱自家宗门，但因不解此案详细，不知如何辩驳，竟被他问住了作不得声。这时又听薛庆道：“正是。常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邙山派既养得出这叛国贼子，想必一门老小多是这等贪利忘义的小人。今日却来说甚么侠义，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石羽听了大怒，拍案道：“我原念你是武林同道，先前留了三分情面。你非但不知悔改，更出言辱我宗门，今日却饶你不得。”

薛庆听了不自觉倒退两步，吕植上前道：“怎地？想动手不成？嘿嘿，若是遇着田鞅许筠，我还忌惮三分。你这无名小子也敢与我过招？”

石羽不复答话，猛地往前一跃，一掌往吕植面上劈来。吕植轻易避过，哪知这一掌却是虚招，石羽迫开吕植，抬手往薛庆面上拍去，薛庆闪避不及，结实受了这一掌，面上登时变得通红。

吕植见薛庆吃了亏，把手掌往桌上猛地一拍，跃上前来欲擒石羽。石羽却不与他理会，一脚已迈出门外。吕植哪里肯罢休，道一声“休走”，疾步追出门来，举拳便往石羽身上打落。石羽原也不怕他，先前胸间已憋了一口气，此刻见他先动手，便也不再忍让，当即展开手脚与他争斗起来。两人交了二十余招未见胜负。吕植暗道：“我只道他是个无名小辈，没曾想这小子端的有些本事。今日若是拿不住他，怕叫师弟们耻笑，真个脸面无光。”他怀着这般心思，又见石羽招式越发凌厉，禁不住心间慌乱，终于慢了一手，被石羽一掌拍到肩头，连退五步方止。薛庆、尤绩见了一齐奔来助战，石羽不欲与他缠斗，使一招“长龙翻浪”，身子半空翻腾，两臂与双腿扫到处生起气浪，薛、尤二人只觉面前有劲风袭到，不自觉倒退三步，一时不敢往前。这时吕植已缓了口气，仍上前朝石羽攻来。两人再斗三十招，石羽究竟技高一筹，又是双掌拍中吕植胸口，这一回却使了九分劲力，令他倒飞出去、跌落一丈开外。

石羽方才得胜，忽听一人叫声“当心”，即刻又听见砰砰两声脆响。猛地回头，却见两个汉子拦在他与薛庆中间，手里单刀早已扬起。原来是薛庆见石羽得胜，趁他不备连发三枝柳叶镖，却被一旁观斗的两个壮士挥刀挡住。

石羽开口叫道：“原来是司徒兄，幸会！”这两个壮士原是他故人司徒仁、司徒信兄弟，这两人乃是鲲鹏帮白虎堂弟子，原是卫浚属下得力之人。若是从前，石羽是断然不会结交鲲鹏帮门人的，但今时不同往日，自卫浚当了白虎堂主，将堂下众人用心管教、亦逐出了几个为非作歹的凶徒，这白虎堂早已不是魏成济管事时的强横模样，更与孟敬则之玄武堂处事之道大为不同，是以这两年来他对鲲鹏帮的成见也渐渐淡了。去年他与卫浚偶遇于豫北道中，彼时司徒兄弟正伴随卫浚左右，是以与这二人结识，且因性情契合、相处甚是愉快。今日司徒兄弟原是过路，听见有人打斗便赶来查看，因见石羽占得上风，故而只是一旁观望，待薛庆发镖暗袭之时才出手相助。石羽只顾与吕植争斗，并未发觉他两个已在近旁。

石羽谢了司徒兄弟，走近时却看见司徒仁右臂中了一枝柳叶镖，鲜血直往外冒。石羽大怒，朝薛庆喝道：“你这厮暗里偷袭，却是个险诈小人！”话音方落他已跃到薛庆身前，伸手擒他臂膀。薛庆抵御了几招，究竟被他拿住了，只使力一按，便听得一声号叫，却是薛庆臂骨被他生生折断。石羽道：“今日与你一个教训，叫你记得莫作阴恶之事。”薛庆不敢答话，护着断臂倒退几步，与吕植、尤绩两个一道溜走了。

石羽问了司徒仁伤势，司徒仁道：“无碍，皮肉之伤罢了，养两日便好。”司徒信与他拔出柳叶镖，又用金创药止住了血。两人问起他缘何与这三人动了手。石羽方欲仔细讲来，忽又记起吕植提起金剑书生故事，恐不利自家宗门名声，便将这一节隐去了，只说他三人欺凌店家、又存心与人为难。讲完又问：“贤昆玉远离山门来此地，不知有何贵干？”

司徒仁道：“上月敝帮白虎堂主遭人害死，想必贤弟已听说了。”

石羽听了心生惆怅，叹一声道：“卫堂主侠义无双，没曾想竟遭此横祸，着实叫人心痛。我与他结识三年，每念他平素行止，惟钦伏而已。怎奈风云不测、天生无妄，竟叫这等豪杰英年早逝，岂不叫人痛惜！”

司徒仁道：“先时魏成济管事，堂中弟子行事多有不端，我兄弟二人虽不行恶，却也不敢劝止。自卫堂主奉命接管白虎堂，众弟子无人敢胡作非为，堂中始有侠义之风。我兄弟二人平生敬服只他一人而已。今日我二人正为堂主遇害一案而来。”

石羽问：“莫非贵帮已查出是何人行凶了？”

司徒仁叹一声道：“尚未得知。前时敝帮孟帮主命人四处查访，终不得一丝头绪，故而暂将此案搁下了。但我二人常伴卫堂主左右、受他恩惠极多，怎敢不思报此大仇？因得知堂主遇害前曾于关中逗留数日，我二人特地循他行迹，只盼找见几个相干之人，寻得几处线索，尽早查获凶手、为他报仇雪恨。”话毕忽问：“我知堂主生前与贤弟友善，不知可曾知会此行所为何事？”

石羽摆头道：“彼时我留在邙山宗门未曾外出，并不曾与他相会，亦未听闻他赴关中一事。贵帮竟无一人知晓么？”

司徒仁道：“本堂弟子皆不知，敝帮帮主也曾遣人去往关中查访，却是一无所获。我二人恐旁人不甚用心，故而欲再探一回。”

石羽道：“只恨我不知凶手是谁。为报仇计，两位若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只管吩咐，小弟必当竭力相助。”

司徒仁正欲答话，忽听近处一人呼道：“司徒兄，这回匆忙出门所为何事？”

三人转头一看，见一个短小汉子领着七八人大步跨来，方才正是这领头的矮汉发声，话里似有责怪之意。石羽见了眉头一皱、暗里冷笑一声，原来这矮汉他也识得，乃是鲲鹏帮玄武堂弟子，姓邓名澜，深得堂主孟敬则宠信，其人秉性亦与孟氏相类，常有欺凌良善之举，也曾叫他遇见两回、免不得仗义出手，故而与此人结下了梁子。今日偶然遇见，正是冤家路窄。

这时邓澜也认出了石羽，禁不住记起与他两回交手，心间半是愤恨半是惧怕，因这两回自个都吃了大亏，虽有几个喽啰助阵，仍被石羽轻易斗败、只得悻悻退走。此刻他勉强压住心间愤恨，不冷不热道一句：“原来石少侠也在这里，幸会幸会！”石羽知他没安好心，只是抱了抱拳，懒得答话。

司徒仁、司徒信兄弟亦不喜邓澜为人，虽与他同属一门，平素来往却是不多。此刻司徒仁也不答他所问，反问道：“邓兄有何见教？”

邓澜冷笑道：“司徒兄与令弟犯了帮规，尚不自知么？”

司徒仁眉头一皱，回道：“我兄弟二人素来行事谨慎、不敢胡作非为，邓兄这话从何说起？”

邓澜道：“因私事擅离职守、未报而自出山门，算不算得罪过？”

司徒信辩道：“我二人出门是为查访本堂堂主遇害一案，怎说是为私事？”

邓澜道：“既为查案，为何不报而走？”

司徒仁道：“本堂堂主已死，又当报与谁知？”虽这般说，他心里并无十分底气，因卫浚死后孟圣全已令玄武堂主孟敬则暂领白虎堂，只因他不屑孟敬则为人、未肯甘心受他驱使，故而不曾报与他知晓。

司徒信性子更急，此刻亦按捺不住道：“我二人行事自有道理，不劳邓兄费心！”

果然听邓澜斥道：“好个狂徒！帮主早已令玄武堂主代管白虎堂事，你二人岂会不知！莫非是不把玄武堂主放在眼里？”

司徒仁原本不惧邓澜，但因自个失了道理，只好忍气道：“邓兄误会了，在下怎敢对玄武堂主不敬？只因事出急切，未及禀报，并非有意相瞒。待此事了结，我二人自当回禀玄武堂主，虽有惩处亦是甘心。”

邓澜道：“你既知错，我也不与你为难，你二人且随我回庄里听命罢。”

司徒仁踌躇道：“我二人事未作成，怎可无功而返？”

邓澜不耐烦道：“我奉堂主令寻你二人回山，你敢抗命不遵么？”

司徒信闻言怒道：“邓澜！你莫要仗势欺人！我兄弟二人行事不与你相干，你如何管得！今日若要动手，我二人也不怕你！”

邓澜怒道：“大胆狂徒！”回头命身后诸人道：“与我拿下！”尚未靠近，忽见石羽两步迈出，挡在司徒兄弟身前。石羽心知他帮内事务自个不便干预，故而先前并未插话，但这时见两边要动手，恐司徒兄弟一方人少吃亏，便也顾不得许多、先上前阻住了。

邓澜见石羽阻拦，顿时停了脚步，因心知非他敌手，不敢轻举妄动。但他究竟是江湖老手，自然不会就此退让，稍一思索道：“石少侠，今日纷争乃是我鲲鹏帮帮内之事，并不与你邙山派相干，阁下还是少管的好。你武功虽高，却也不可违了江湖规矩。”他有意提起邙山派，是为提醒石羽莫忘自家出身，好叫他心有忌惮、不敢轻易出手。

石羽冷笑道：“这江湖规矩自邓兄口中道出，只怕难以叫人信服。昔日你等倚强凌弱，彼时如何不知有江湖规矩？邓兄行事，规矩于我有利则引为我用，不利则弃之如敝履。如此有违公正，岂是英雄好汉所为？”

邓澜被他说中要害，老羞成怒，勉强压住火气，回道：“邓某不与你做口舌之争，今日我是奉命行事，你若横加干预，他日两派若有嫌隙便是你一手作成。且现下本堂堂主正在途中、不久便到此地，到时候你也占不得便宜去。”

石羽听见孟敬则将至，也有几分心虚，如今他武功虽与三年前不可同日而语，但若对上孟敬则却并无胜算。正思量时，听司徒仁道：“贤弟好意，我兄弟二人心领了，但此事是我帮内纷争，不敢劳烦贤弟帮手。”他亦不愿连累石羽，更不愿令鲲鹏帮与邙山派不和，故而开口消解。又转向邓澜道：“既是玄武堂主之命，我二人随你回去便是。”

邓澜亦松了口气道：“如此便好，司徒兄果真是个识大体的。”

司徒仁又问：“不知玄武堂主急令我二人回庄所为何事？烦请邓兄相告。”

邓澜道：“我也不须瞒你，前几日有个好汉特地来投本帮效力，此人武功十分高明，帮主他老人家有意命他为新任白虎堂主，因此召你等速回。”

司徒兄弟听了大为诧异，齐问道：“此人姓甚名谁？是甚么来头？”

邓澜亦未曾与这位新来的白虎堂主相识，只回道：“这位新任堂主来历如何，你二人回去便知，何必多问。”

司徒仁沉思一晌道：“这也是件好事。本堂弟子皆欲为卫堂主报仇雪恨，怎奈本领不济、难遂所愿，如今有了新堂主，正好领头查案寻凶，则事成可待矣。”话毕携司徒信别了石羽，与邓澜一道折回去了。

石羽仍独自上路。走出八九里，日上正中，天气益发闷热。眼见道旁长有六七株杉树，石羽便停了脚步，寻了个树荫遮蔽处歇息。方才坐下，忽听耳旁响起一阵“嗡嗡”声，侧头一看，原来是几只马蜂在他耳边盘旋。石羽一惊而起，退了两步，抬头一看，见一个桠枝下挂了个马蜂巢，正在头顶五尺处，因被树叶遮住了一半，故而初时未曾发觉。这马蜂虽杀不得人，若被它蛰了也是好一番消受，石羽自然不会与它争风斗气，忙退到一旁、另拣一处树荫坐地歇息。

正惬意时，忽听道上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响，听得出是独自一骑驰来，因被树枝遮了视线，看不见来人样貌。石羽未曾在意，也懒得起身探看，只管靠定了树干不动。那马蹄渐渐的近了。石羽尚自闭目养神，忽听道上一声大喝：“好小子，你果然没走远！”

石羽惊起，抬眼看去，登时心间一震，便欲往后退走。原来策马奔来的正是鲲鹏帮玄武堂主孟敬则，方才石羽同司徒兄弟、邓澜等人遇见时他已在近旁小镇里，不多时邓澜便领着司徒兄弟与他相见了。他三年前英雄大会前后便与石羽结下了梁子，此后又因邓澜等人几回被石羽阻扰，心里怨恨更深，故而一听石羽在这一带行路，便策马追来，欲好生教训一番、以解心头之恨。

石羽心知不妙，欲奔走已是不及，只得故作平静，回道：“不知孟堂主有何见教？”

孟敬则冷哼一声道：“孟某寻你何事，你岂会不知！昔年孟某因你告状吃了四十大杖，前时你又几回欺我堂中弟子，端的狂妄之极！你既不把孟某放在眼里，今日便将这旧恨新仇与你一并算清！”

石羽道：“孟堂主好不讲理！你受杖责乃是贵帮帮主亲口下令，且你算计我在先，怎可这般颠倒黑白？你堂中弟子行止不端，在下出手只为阻他为祸、并未下重手伤他，已与你留足了情面，为何反倒怪罪于我？”

孟敬则道：“你这小子年纪不大，口齿倒伶俐得很。任你百般狡辩，今日也休想逃出我掌心。”

石羽道：“公道自在人心，孟堂主占不得道理，自然辩不过在下。今日若要强逞勇武，只恐难叫武林同道服气。”

孟敬则听了竟哈哈大笑，回道：“口中道理有甚鸟用？拳脚上的功夫才当得真。今日不与你多费口舌，你若识相，便自缚于前，免得皮肉受苦！”

石羽暗里冷笑一声，问道：“我若束手就擒，孟堂主将如何处置？”

孟敬则道：“先从我折回荥阳，少不得给你些惩戒，好叫你记得教训。若你顺从我意，尚可少受些苦。”他来时早已作了盘算，因三年前受杖刑，皮肉痛苦不说、面上更是无光，故而今日一心要在帮众面前寻回脸面。鲲鹏帮早在荥阳设了个堂口，因此他欲将石羽带回荥阳、当众施与惩处，如此方可一雪前耻、重拾荣光。

石羽心道：“果真到了此人手里，谁知如何终了？只怕死活都不可知。这孟敬则哪里怜惜他人性命，他犯的命案何曾少了？自古英雄豪杰，断无不战先降之理。且我命自在我手，岂可交由他人决断！”于是回道：“在下原本无意与孟堂主动手，今日情势所逼，虽知不敌，也只好领教阁下高招。”说话间亦左右顾盼几回，暗里盘算脱身之法。

孟敬则冷冷道：“你不识好歹，莫怪孟某无情。”话毕跃下马来，双足点地，又是几步前冲，眨眼便到石羽身前，右手一掌劈下。石羽不敢怠慢，急急避到一旁，使出邙山断碣掌，与孟敬则争斗不下。过了七八招，孟敬则心里暗暗称奇，忖道：“这小子三年前连我一掌都抵不住，今日却有这般厉害的手段！早听闻他武功已非昔日可比，没曾想竟已到了这等地步！”再斗十余招，仍未分出胜负。这时只见孟敬则左臂横于胸前、掌心向上放平，右手立于面门、四指朝天，分明已变了招法。石羽虽不识得此招，但自料非等闲手段。果然孟敬则再攻来时，石羽只觉身前四个方位皆有掌风呼呼袭来，那一招出手时并不见得有力，到了身前却是非同小可，且又变化极快，似乎有无数掌印自上下左右四方一齐击出，欲将他全身笼住。石羽大骇，急忙往后翻出，总算避过这一回攻击，暗里叫声：“好厉害的掌法！”不等他歇上一口气，孟敬则掌风又到了身前。石羽无计应对，只得连连闪避，偶尔反攻两回也未见得效用。如此又过了六七招，石羽已是败相尽显。忽然听得一个清脆声响，石羽已从背上拔出长剑，借兵刃之利与孟敬则周旋。这三年来他日夜苦练，邙山枯杨剑法早已了然于胸，此刻将那些精妙招式使出，两人复成两分之势。但孟敬则究竟技高一筹，不出二十招他已摸清了石羽剑式变化，渐渐又占得上风。石羽心间焦急，忖道：“如此斗下去必败无疑，须想个法子脱身才是。”瞥见最初歇阴的那株杉树，忽地生出一计。

两人正斗到分际，石羽忽地往后翻出，一经落地，转身便走。孟敬则见他要逃，忙疾步往前追来。两人又是一番交手，石羽仍转身退走。这一回退到那株杉树下，待孟敬则追来时，他却轻轻跃起，手中长剑前出，剑背往那桠枝处重重一敲，顺势往前溜出两丈远。孟敬则追得紧急，未曾留意那丛枝叶下隐伏的物事，只管往前跃出来阻石羽。忽听“啊呀”一声尖叫，石羽回头一看，见孟敬则正两手捂头、急急退走，颈项肩头尚有一群马蜂围绕不散。石羽见状朗声一笑，乘机奔到道中，跃上孟敬则来时所乘骏马，不管他口里斥骂，扬鞭绝尘而去。

石羽回到邙山，谒见师父谢思玄回话，因恐师父与掌门责他招惹事端，故而隐去两回与人动手不讲。接连两日无事。第三日他正练功，忽有曹朗来招道：“师兄，师父唤你去议事堂哩。”

石羽问：“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曹朗摆头道：“我却不知。掌门也在那里。”说罢压低声音道：“师兄是不是在外头惹事了？方才我见掌门与师父两个说话，面上都不好看。”

石羽暗吃一惊，忖道：“莫不是昨日我与孟敬则动手之事泄漏了？这回叫掌门知道我得罪了鲲鹏帮，怕是免不了受罚。”眼下却也躲避不得，只好硬着头皮往议事堂迈去。

到了堂里，见洪天倪端坐正中、谢思玄立在旁边，果然两人皆是面色沉重。石羽暗叫不好，上前请了安，本心兀自悬着不定。正揣量时，听洪天倪责道：“你这小儿不遵教训，却来与我惹事。你且仔细交代了，如何与金刀门弟子动手，将他手臂都打折了？”

谢思玄接道：“今日那金刀门长老雷升传信过来，说你倚着我邙山势大，出言寻衅，更动手打了他徒弟。此事是真是假？那薛庆手臂果真是你折断？”

石羽这才知道是吕植等三人来告状了，于是回道：“弟子原不敢出手伤人，只因那薛庆欲以暗器伤我，弟子只得出手抵御，只是未曾把住力道、不知觉下手重了些。”说话时思道：“这三人好生无理，分明是他言辞辱我宗门在先，这回却颠倒黑白、诬我仗势欺人。”

洪天倪道：“你这小儿说话却没由头。那薛庆与你素无怨仇，怎会发暗器伤你？”

石羽回道：“弟子谨遵掌门教训，从不敢胡乱行事。只是那吕植、薛庆等人信口雌黄，肆意谮毁我邙山派清白，弟子忍受不过，这才与他三个动了手。”

洪天倪眉头一皱，复问：“他怎地谮毁本派清白？你且与我说明白了。”

石羽回道：“昨日弟子回山途中偶然遇见了金刀门吕植、薛庆、尤绩三个。那吕植胡言乱语，说是……说是本派门人背弃大义、暗里与契丹交通……”

洪天倪拍桌而起，怒道：“这小子端的可恨！他怎敢这般胡乱讲话？”

石羽续道：“他说是本派有个金剑书生……便是弟子五师叔，暗里投效契丹，本派亦有袒护之嫌……”

洪天倪听了一愣，谢思玄亦面色阴沉，两人竟半晌无话应答。石羽终于忍不住发问：“弟子前时也曾听过一些传言，昔年五师叔果真是叛国投敌么？”

谢思玄忽地大怒道：“小子胡言乱语！”又听啪一声脆响，石羽面上已挨了一巴掌。按住脸面斜眼撇去，见谢思玄右手尚悬着未收、兀自颤抖。石羽低下头来不敢多讲，谢思玄面容板滞、两目无神，半晌才收了手，斥道：“旁人信口雌黄，你怎可轻信于他？”

石羽忙道：“师父教训的是，徒儿知错了。”

谢思玄又道：“你性子急躁、好惹是非，从前我总念你孝敬、未曾稍加惩处，如今想来却是放纵姑息，添了你骄横的性子。这回又惹出事来，我却不可再饶你，今日你便去后山面壁思过，十日不许下来。你可听见了？”

石羽虽觉冤枉，却不敢违命，忙点头答允。

自议事堂出来，石羽便领了罚，独自上了后山思过崖，几日来日子倒也清静。他本非褊狭之人，未曾将被诬受罚之事放在心上，只管每日练功而已。每日自有曹朗来送饭，亦与他对练几招剑式，稍稍解得烦闷。如此十日过去，曹朗仍上思过崖迎他回去。石羽试问：“师父还有气么？”

曹朗道：“早已消气了。只因掌门过问了，他不便与你求情，只好叫你在这洞里多住几日。”

石羽笑道：“这样便好。这思过崖倒也清静，只是无人作伴，住不得许多日子。今日捱过了，仍少不得给他老人家赔罪。”

曹朗道：“你这回却见不到他，他老人家昨日出门去了。”

石羽奇道：“往哪里去了？”

曹朗道：“我也不知。他走时只叫你细心，莫要再惹出事端叫掌门责罚。”

石羽忙道：“这个是自然。”心里仍关切谢思玄去处，但既然曹朗不知，他也只得搁在一边。

不知觉间又是十余日过去。时至初夏，天气日渐闷热。这一日，石羽闲来无事，独坐屋里读书消遣。因谢思玄出门未归，他便稍稍松弛了些，几日来虽未中断练武，却也多出一些闲暇时候。此刻他手里正执一本《摩诘诗集》，读到佳处，不禁颔首称妙。正当此时，一个四五岁的小儿推门而入，石羽见了便招他来听。这小儿正是谢鳞，近三年的岁月令他模样大变，如今看来他与当年襁褓中的婴孩已无半点相似之处了。如他这般年纪，自然是记不得昔日如何拜入山门的了，石羽也已渐渐淡忘，只有他右臂那一处伤疤偶尔叫人记起当日豫北林中遭遇。谢鳞生性聪慧，只因年纪幼小，尚未习练武艺，反是有几回听见石羽念书便觉有趣，虽不解其意也好跟着诵读，于是石羽便教他识字读书，如今他已记得不少名诗佳句了。这时石羽翻到一首好诗，诗曰：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

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方才念完，谢鳞歪头问道：“那花儿为甚么不凋落？鸟儿为甚么不怕人？”

石羽笑道：“这一处你颜师兄最解其中玄妙。你平日好与他顽耍，应当见过他笔下的花鸟罢？这诗里讲的正是画里风景，那花儿自然是不凋落、鸟儿也必是不怕人的。”

一晌又翻到一首《少年行》，诗曰：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石羽读到这里，也禁不住意气风发、激起一股豪迈心气，仿佛自己便是那举盏畅饮、策马奔驰的翩翩少年。复将“相逢意气为君饮”一句读一遍，暗想此刻身边并无一个知己，不免觉得扫兴。不经意间他又记起乔冰弦、苏玉钗二女，思道：“乔姑娘算不算得是我知己？若说是，我与她究竟只见过三回，相处不足一个时辰；若说不是，何故我心里总是记着她、怎地也忘不了？她也当是视我为知己罢，不然为何留我对弈、又为何将随身美玉借与我用？可恨我当日别后便无缘与她再会，今日连她身在何处也不知！果真此生不得与她再见一回么？”这般想着，心里登时一片惆怅。

谢鳞如何晓得他心思，只顾催他接着念下去。他心里烦闷，已无心再念，但不忍失了谢鳞指望，勉强翻过一页，缓缓将那几行字念出。诗曰：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这四句念完，石羽心间更是波澜四起、再难平复。谢鳞不过五岁小儿，哪里看得出他心绪变化，仍只顾问他诗意何解。石羽方欲开口，又觉不便与他解说，踌躇一时终是一字未吐。被他问得烦了，便没好气道：“你这小娃娃懂甚么！”

谢鳞听他语气不快，噘嘴道：“不讲便不讲，我不跟你顽了，我找颜师兄顽去。”说罢便转身出了门。石羽心间烦闷，也懒得理会，任他往颜栩居处去了。

因心间相思被这几句诗勾起，石羽脑中反复现出昔日与乔冰弦相会情景，心间千头万绪，叫他剪不断、理不清，不免又添惆怅。沉默良久，仍将这几句诗复读一回，忖道：“红豆皆生于南国，中原是难见到的，我也不知它是个甚么样子。但如今正是初夏季节，红豆虽早已萌芽开花，却又不到成果时候，若是不幸遭逢一场风雨，将那花芽枝叶尽数打落，岂不是憾事一桩？”如此几番胡思乱想，心里竟生出几句好词来，于是得诗一首，诗曰：

春苑东风急，误攀红豆枝。

花间多少恨，最恨是相思。

石羽提笔将此诗记下，心道：“虽远不及摩诘，亦可聊以自慰。”因反复诵念。忽听窗外一个清朗笑声道：“师弟好雅兴！”循声望去，却是大师兄田鞅到来。石羽忙将他请进门来。

田鞅走近桌前，见了石羽新题红豆诗，笑道：“愚兄虽不擅诗词，平日也偶然吟得几句。今日听见师弟诵念，亦自得一阕曲词，姑且胡乱写来，与师弟共图一乐。”

石羽忙请他题出。田鞅接过纸笔，一挥而就。石羽上前一看，只见那白纸上分阙写了几十字，却是一首曲词，词曰：

长相思

青一丝，黄一丝。杨柳枝头新发时。丹心君不知。

花笑痴，月笑痴。明日相逢犹恨迟。暗题红豆诗。

石羽将这词念了一遍，觉得大妙，方欲叫好，但见田鞅面上笑意未止，忽地觉醒过来，知他是暗里取笑自己堕于相思之中。想到此处，他面上不自觉显出赧色，方才要说的话竟出不了口，一时默然无言。

田鞅已见着他窘状，仍不饶过，接道：“师弟这红豆诗作得妙，愚兄《长相思》一词虽落下乘，却巧与师弟高作意境相合。红豆者，相思之谓也。王摩诘、温飞卿深得其妙，故有名篇传世。但不知师弟此诗所为何来？”

石羽听得大窘，面上登时红云飞起。正不知如何作答，忽听门外有人高声呼道：“石师兄在屋里么？”石羽幸得解脱，忙迈步奔出屋门，田鞅亦跟随而出。两人看时，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立在外头，正翘首往屋门处望来。

连载《潜鳞翔羽志》第十二回 发灵机脱走河南道 犯师怒领罚思过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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