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首先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其次才是女儿的英雄

显示全部楼层 · 2021-4-28 17:19:00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维持基本生存的饮食与孕育新生命的两性结合始终是探讨家庭关系不可避开的命题。李安的《饮食男女》从最寻常的家庭关系入手，透析中国人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与时代发展变化、作为“自然人”的本能欲望与作为“社会人”的道德归属之间的张力。作为灵魂人物，退休国宴厨师老朱塑造了全新的父亲形象，他虽然含辛茹苦抚养三个女儿长大成人，却拒绝做被供奉在神坛的圣人；他虽然在人生步入晚年时做出了惊世骇俗的情感选择，却拒绝接受任何世俗意义上的批判。

电影以一段行云流水、美食荟萃的饕餮盛宴开头，在勾起观众味蕾渴望的同时，点明了主题“饮食”。虽然饮食只能满足生存最基本的需求，但不可否认中国式的家庭有近三分之一的时间均是围绕“饮食”这一主题开展的。且诸如婚丧娶嫁、老人祝寿、谈判生意、签订合同等人生大事，都不少了以“餐桌”为交际舞台，在碗盘杯碟、觥筹交错中圆融了棱角、褪去了冷漠、推开了心墙、沟通了感情。随着女儿们逐渐长大步入社会，每周一次的家庭聚餐成了老朱维持“家长”体面的最后一道遮羞布。心境不同的女儿们品尝着父亲精心烹制的国宴级美食，却心不在焉味同嚼蜡，小时候快乐无邪的气息荡然无存。从老朱紧锁的眉头可以看出，他并非一个愚钝憨实、只知煎炸烹炒的老厨师，丧妻后与女儿朝夕相处、既当爹又当妈的近二十年间，他既有父亲的沉稳严肃，又多了“母亲”的细致敏感。每当暴风雨来临的时候，海面上总是格外的平静闷热，内在却慢慢积攒着可怕的力量。

果然，一次次貌似“团圆”的家宴却一次次无情地撕下了这个家庭含情脉脉的面纱。三个女儿家珍、家倩、家宁均在事业与婚恋方面给予了老朱不小的打击，家珍未经父亲同意与男友进行了措不及防的“闪婚”，家倩投资失败事业一落千丈，家宁出其不意未婚先孕。就连忍辱负重维持着家庭体面的老朱，并不是个完完全全的“道德圣人”，他在帮助离异妇女锦荣及其女儿的同时，也渐渐与婚姻不幸的锦荣暗生情愫......随着时代的变化，以“熟人”为主的血缘关系、地缘关系开始让位于以“陌生人”为主社缘关系，传统意义上人际规范的作用开始淡化，因此，女儿们追求自己的独立生活、不必事事奉父亲意志为圭臬的行为似乎具有了某种合理性。但是，父亲是否有义务宽容女儿的“任性”，甚至为了照顾女儿的情绪牺牲自己追求幸福的权利？

诚然，儿女最终会拥有自身独立的思维与生活目标，也会逐渐脱离原生家庭的“束缚”，这是一个无奈而必然的过程。而父亲亦不必将自己的生活与精力完全与儿女“捆绑”，也应该拥有温暖余生的幸福与心安。尽管父亲起初没有祝福大女儿家珍的“闪婚行为”，女儿们无法理解父亲惊世骇俗的“黄昏恋”，但彼此均在时间的冲淡中慢慢释然接受，一开始最为“叛逆不羁”的二女儿家倩也在历经风波后回归家庭守护父亲的余生。世事的变迁正在瓦解传统意义上的婚恋观与家庭观，却始终冲不散“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浓浓亲情。从始至终，作为父亲的老朱虽然与女儿们有过潜在的代沟与冷战，却竭力维系着来之不易的“团圆”，无法割舍对家庭这一“温馨港湾”的赤诚之爱，期盼着不再“乖巧听话”的女儿们回头望一望这个曾经载满了童年欢笑的“家”。或许这是作为中国父亲的“老朱们”普遍心态的缩影，他们重视传统的家理念，面对时代的发展变迁却无力维系；他们珍视疼爱作为自身生命延续的孩子，却不图儿女们成为人中龙凤，只求他们平安无虞常回家看看。

“知君此去情偏切，堂上椿萱雪满头。”比起母亲的温柔可亲，父亲的形象沉默、严肃而厚重，因此令我们常常忘记父爱所承载的温度与意义。“老朱们”不需要被搁置在空旷的圣坛上供奉起来，他们首先是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有悲有喜的普通人，其次才是守护女儿们成长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