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战争往事之二十九：羊山集之战（一）

显示全部楼层 · 2023-11-2 09:10:34

【壹（一）】

1947年6月30日，农历五月十一，一轮下弦月悄悄爬上树梢，照耀在波光粼粼的黄河上。北岸大堤上，忽然涌出无数密密麻麻的黑影，从张秋镇至临濮镇三百里的河段上，千帆竞渡，船头架着机枪，战士们紧张地注视着对岸。
南岸静悄悄的，直到船只陆续靠岸，战士们争先恐后地跳上滩涂，隐蔽工事里的国民党军才猛然惊醒，胡乱开枪开炮。
三个小时后，解放军击溃对岸守军，突破黄河天险——这是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的第一步。
一周前，刘邓大军自河南安阳出发，神不知鬼不觉地掩杀到黄河北岸，晋冀鲁豫边区政府主席杨秀峰前来送行，随口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刘伯承默然半晌，平静地回答：只有前进，没有后退。
一个月前，晋冀鲁豫野战军胜利结束豫北战役，忽然接到中央来电，要他们越过黄河、挺进中原。刘邓大感意外，推敲一番，明白了中央的良苦用心，于是开始紧锣密鼓地征集船只、动员船工，忙得不亦乐乎。
但野战军内部对离开根据地，千里出征，踏上未知的旅程很不理解。
一群干部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人说：没有后方支援，粮草弹药从哪里来？伤员往哪里安置？有人说：现在延安丢了，张家口丢了，山东打得也不好，说什么战略大反攻，是不是操之过急了？有人说：过去我军曾经几进几出大别山，都没站住脚跟，这次难道又要重蹈覆辙？
野战军参谋长李达正好经过，听到这些牢骚，不由得怒发冲冠，大喝道：乱弹琴！你们在胡说什么！
刘邓决定开会动员，小平开门见山道：同志们，现在敌人重点进攻陕北和山东，就像司令员说的，山东和陕北是哑铃的两端，我们这里是哑铃的把，中央和主席让我们出动出击，把战争引到国民党统治区域，就是要砍断这个把。
刘伯承插话道：山东按着敌人的脑袋，陕北按着双腿，我们是拦腰一刀。
会场上爆发出阵阵笑声，小平正色道：挺进大别山是一个艰巨的任务，主席要求我们打到敌人的后方去，直插战略纵深。敌人的力量依旧强大，我们无法逐城推进，只能跳跃式前进，遇到的困难超乎想象，最差的情况，就是付出了代价，站不住脚跟，只能退回来……
众人屏气凝神，注意地听着。小平继续说道：挺进中原只是第一步棋，下一步棋就是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大家可以想一想，如果我们继续留在内线，日子当然要好过得多，还可以继续歼灭一些敌人，但是解放区的人力、物力、财力会逐渐耗尽，最后还是要走出来的，这方面我们要吸取当年红军第五次反围剿的教训，坚决执行主席的正确战略方针。
【贰（二）】

刘伯承命太行部队佯攻豫北，豫皖苏军区部队虚指开封，以迷惑敌军，主力则昼伏夜出，向着黄河疾行，国军的飞机每日都在空中游弋巡查，愣是没有发现我军的踪迹。
驻守南岸的是西北军刘汝明部，从开封至东阿，长达五百里的防线上，稀稀拉拉地摆了六个旅，这些杂牌军对黄河防线并不热心，岗哨基本形同虚设，刘汝明本人流连于郑州的花花世界，根本没在前线露面。
刘邓顺利抵达寿张镇，指挥各部渡河。他们漫步河畔，只见村子里的大树都被砍伐一空，村民们驱赶着牛群，拉着新造的木船下水。小平感叹道：根据地的群众为了支持我们，已经倾家荡产了，这更加证明了我军转向外线作战的必要性。
话说守卫黄河大堤的国民党军土崩瓦解，整编55师仓惶退入郓城，整编68师弃守鄄城，往菏泽方向落荒而逃。
坐镇徐州的陆军总司令顾祝同大惊，一面集结大军，由第二兵团司令王敬久统一指挥；一面派空军轰炸沿河渡口。
黄昏，刘邓率领指挥部匆匆登上一艘木船。
黄河两岸一片空旷，夏日的夜空澄澈如水晶，正是“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船到中流的时候，空中“呜呜呜”地窜来几架飞机，照明弹纷纷而下，激起冲天的水柱，将四周照耀如同白昼。
船工们慌乱地张望着，划桨的双臂不自觉地颤抖，刘伯承淡淡一笑道：别担心，蒋介石怕我们天黑迷路，派飞机给我们指路呢。
船工们疯狂摇橹，风驰电掣地抵达对岸。刘邓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漫漫无边的黑夜中，船工们交头接耳道：看这架势，像是两个大官。只见一名战士捧着一块肉，一团火似的奔到他们面前道：老乡，这是首长给你们的谢礼！
过河后的第二天，刘邓马不停蹄地召开作战会议。刘伯承指着地图，侃侃而谈道：我军只有突破蒋军在鲁西南精心布置的防线，才能打开南下的通道。王敬久集团正兵分两路北上，其意图是利用郓城拖住我军，然后从左右两翼合围，逼迫我军背水作战。
他淡淡一笑，缓缓道：敌人的算盘打得很精，那我们就将计就计，简单而言，就是攻取一点，吸引来援，啃其一边，各个击破。
他开始简单利落地布置任务：一纵主攻郓城，二纵、六纵以迅猛之势向西南运动，直取定陶、曹县，击破左路敌军；三纵向南穿插，威胁右路敌军的侧翼。
【叁（三）】

郓城之战是刘邓强渡黄河后的第一战。这座因梁山好汉啸聚而闻名的城市曾被日寇长期盘踞，修建了蛛网般的碉堡群，国军进驻后也是重点经营，又是加固城墙又是开挖壕沟，把一座城池打造得铁桶一般。
刘伯承透过望远镜远眺郓城，苍茫的暮色中，七米高的城垣仿佛横亘天地间的巨兽。他转向身侧的一纵司令员杨勇，笑道：这是个硬骨头哩，给你三天时间，有把握吗？
杨勇略一思索，沉声道：首长，用不了三天，两天就够了。（他本想回答一天足矣，犹豫片刻，觉得还是留点余地好）
晚上八点，杨勇一声令下，三颗信号弹撕破夜幕，雨点般的炮弹呼啸着落入城中，整编55师师长曹福霖正召集众将开会，猛然听到炮声，惊得面色惨白如雪，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惊慌失措地叫道：快！快！返回各自防区，指挥守城！
军官们乱哄哄地往外跑，但为炮火所阻，近三分之一的人果断而睿智地选择留在原地。87团代理团长余克浚好不容易回到位于城南关的团部，顾不上喘息，拎起电话便开始布置作战，忽听得天崩地裂般一声巨响，围寨轰然倒塌，一纵战士们高呼着“缴枪不杀”，将他团团围住。
余克浚呆呆地立在原地，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稀里糊涂地做了俘虏。
西门南侧的城墙被炸开一段豁口，这里是双方争夺的焦点，阵地数易其手，我军打退敌人多次反扑，突入城中。
曹福霖见大势已去，慌忙和副师长理亚明等人换上便装，混入溃军中，落荒而逃。
落单的理亚明在城外被一队民兵拦住，他连忙装出憨厚怯懦的模样，堆起人畜无害的笑容，点头哈腰道：同志，我只是一个伙夫，也是穷人出身，请你们不要为难我，放我去吧。
民兵们用一种看怪物的目光打量着他，理亚明被盯得心里发毛，民兵们举起刺刀，嘲弄地说：好你个伙夫，快说实话，你是个什么官，不然给你个透心凉。
理亚明不知自己哪里泄露了行藏，慌张地低头，猛然瞥见腰间别着一支精致的美式小手枪——他只顾逃命，忙中出错，竟落下这么个大破绽，只得干笑一声道：见笑了诸位。
他乖乖奉上手枪，并掏出怀中的金条，请民兵们行个方便，民兵们义正词严地说：我们有纪律，只缴枪，不搜身，不要财物。
当天边漏出一丝亮光的时候，我军已如潮水般席卷全城。从总攻开始到占领郓城，只用了九个小时。
与此同时，六纵也轻松攻破定陶，然而，胜利的喜悦被一个悲伤的消息冲淡：战斗英雄王克勤在登城时重伤，不治身亡。
刘伯承得知后大恸，抚膺叹息道：蒋介石一个旅也换不来一个王克勤！他亲自撰写唁电，“号召全军学习王克勤同志，并为继续开展王克勤运动而奋斗”。
王克勤何许人也？他本是国军第30军的一名机枪手，因为业务能力过于突出，人送外号“机枪圣手”。两年前的邯郸战役中，王克勤被俘，一开始，他特别看不上解放军，觉得土八路就几条破枪，和全副武装的国军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部队进攻兰封的时候，他便想趁机溜之大吉，但看到我军官兵平等，干部冲锋在前，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部分，端起机枪便上阵厮杀。
王克勤迅速成为首屈一指的战斗英雄，不久被提升为机枪班班长，他带兵颇有章法，练出一支精兵，在徐庄阻击战中坚守一昼夜，以零伤亡打退敌人进攻，为此《解放日报》号召全军开展王克勤运动，学习他独创的“三大互助”带兵法。
【肆（四）】

国军统帅王敬久听说郓城失守，惊得目瞪口呆，忙下令各部停止前进。国军的三个整编师摆出一字长蛇阵，其中整66师驻扎羊山集、整32师守备独山集、整70师盘踞六营集，部下不解问道：兵力分散，不是等着挨打吗？
王敬久勃然大怒道：我这是无奈之举，刘伯承既可以东渡运河，和山东共军合流，又可以南下进逼徐州，没有准确情报，叫我如何决断？
他决定亲赴前线，鼓舞士气，风尘仆仆地赶到羊山集，召集全体官兵，悉心传授自己多年的作战心得，手舞足蹈地说：弟兄们，要想打胜仗，不被共军消灭，不当俘虏，就要做到十个字，第一要“稳”、第二要“狠”、第三要“准”、第四要“硬”......
说到第九个的时候，王敬久卡壳了。他使劲挠了挠头，苦思冥想半天，一摆手道：想不起来了，算了！
回到指挥部后，王敬久尘封的记忆“蹭”一下蹿到脑门：第十个字是“活”。他的心情顿时跌入谷底，一整天闷闷不乐。没有“活”，这是个不祥之兆，羊山集守军的命运似乎被注定了。